如何用好“大喇叭”？应急广播传播力提升的现实路径
作者：颜春龙 卢明暄
来源：《全媒体探索》2025年1月号
我国国家应急广播体系的建设始于2008年和2013年的自然灾害事件。在汶川地震、南方冰冻雨雪灾害等突发灾害中，广播作为重要的应急工具展现了独特的传播优势和高效的公共服务功能。2021年，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发布纲领性文件，明确提出到2025年完成全国各级应急广播系统与应急管理信息系统对接工作，建立起“中央—省—市—县—乡（街道)—村（社区）”六级应急广播体系，主动发布终端人口覆盖率达到90%以上。目前，全国各地已陆续建立起省、市、县级应急广播中心，并在实战中取得了一定成效，为完善应急管理体系奠定了坚实基础。
与此同时，5G、人工智能、物联网等新兴技术的快速发展推动了媒体生态向智能化、数字化的全面转型。技术进步为广播行业带来了创新契机，但也对传统广播提出了新的挑战。
相较于以商业逻辑驱动的商业广播，应急广播的社会性与公益属性更为显著。然而，值此产业转型之际，政策推进速度的相对滞后、新技术应用的不平衡、媒体资源分布的区域差异以及受众习惯的转向，使得应急广播体系的建设与应用面临诸多现实困境。
在智联时代，如何保障应急广播继续发挥“平时宣传、战时应急”职能至关重要。本文以应急广播为研究对象，分析其在实际应用中的困境，提出兼顾功能性和公益性的策略，探索提升其传播力的有效路径。
资料片
应急广播建设与应用的现实困境
（一）区域经济差异导致建设进度不均衡
尽管国家以政策强制性推动全国应急广播体系建设的整体进度，但城乡之间、东西部地区之间仍存在较大差距。
2022年度广播电视重点惠民工程专项督查和调研显示，各省区市工程推进情况不均衡，部分地区建设进度和资金执行率相对滞后。例如，内蒙古自治区2022年下达中央财政专项资金4536万元，支持10个县开展应急广播体系建设，但到当年年底这些项目仍处于招投标阶段，资金执行率为零。截至2024年10月，工程总进度也才进行到设备生产发货阶段。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经济发达地区积极利用新技术推动交通应急广播建设，探索5G广播、5G频道等模式。
技术应用的差距进一步放大了地区间的不均衡性，这种“马太效应”不利于“全国统筹一盘棋”的建设格局的形成。
（二）智能化转型与传统模式不匹配
广播的传统技术架构正逐渐被新一代通信技术和智能化体系所取代，其在信息传播领域的主导地位已被削弱，面临着与报纸、电视类似的转型困境。在一些省区市承担了部分应急职能的交通广播正面临这一挑战。交通广播由于建设起步较早，已建立了相对成熟的运行体系。例如，在2021年郑州“7·21暴雨”事件中，河南省交通广播发挥优势，为抢险救援决策提供了及时可靠的信息。
然而，随着技术的发展和市场需求的变化，车载广播的地位正在被颠覆。以比亚迪、特斯拉为代表的部分智能汽车品牌开始尝试摒弃传统的车载调频广播，转向“智能网联+大屏”的车载媒介新模式。
这一转向并非缓慢发生。2022年第七届国家发展论坛明确指出，从供给侧、需求侧、政策层三个方面看，汽车智能化势头迅猛，新能源、智慧车辆的市场占比快速升高。智能屏车载终端终结了广播在车体媒介系统中的垄断地位，也带来了全新的传播模式。同时，智能音箱为广播重新进入家庭空间提供了可能，而手机移动端的布局则成为各地广播电台正在探索的新领域。
从这些转变中可以看出，广播业正在经历一场深刻的技术革命，原有的媒介逻辑正被智能化浪潮所革新甚至颠覆。然而，与当前可视化、个性化、数字化的发展趋势相比，应急广播的建设相对滞后，亟须加速技术转型和模式创新，以适应时代需求，继续发挥在应急管理中的独特作用。
（三）传播手段与受众习惯脱节
坚持“平战结合”和模式创新是应急广播在应急管理中发挥作用的基本原则。在紧急情况下，应急广播的优势毋庸置疑，但其在日常宣传中的作用相对有限。以河南省为例，其应急广播体系建设尚不完善：省级应急广播平台仍缺失，市级平台仅有一个省辖市完成了初步搭建，且未实现与上下级系统的有效互联互通。县级平台的建设步伐更为迟缓，已建平台的功能与效用未能充分展现，缺乏紧迫感和推进动力。这些问题显著制约了应急广播体系的整体实效。
乡村应急广播，资料片
这种现象与互联网和社交媒体迅速崛起密切相关。移动终端的普及使农村市场深受社交媒体平台多样化传播手段的影响，而应急广播仍局限于单一传播手段，缺乏创新。尤其在农村地区，应急广播多以村委会为控制中心，由村干部通过高音喇叭传递信息。这种传统的公共、扩音式传播方式虽能覆盖全村，但作为日常宣传手段可能会引发村民的抵触心理。
相比之下，现代受众更加倾向于个性化、私密化、针对性的传播方式。应急广播亟须加快创新步伐，通过技术升级和内容创新增强其吸引力和影响力，否则将难以适应当下媒介生态的变革和受众需求。
（四）资金与专业人才短缺制约发展
自2021年起，中央财政连续三年为地方应急广播体系建设提供资金支持，河南共有34个县被纳入补贴范围，占全省县域总数的32.6%。这一政策极大推动了河南省应急广播的建设进程。
但在实际操作中，应急广播的完整建设并投入使用仍然存在许多困难。
1.资金投入不足。当应急广播的宣传效果不及其他媒介渠道时，地方财政对广播的投入较为有限。国家惠民工程补贴主要面向经济欠发达地区，而这些地区本身经济困难，加之应急广播利用率较低，资金被挤占的可能性较高。因此，即使有财政支持，应急广播体系建设仍难以达到预期效果。
2.专业人才欠缺。智联时代的技术变革对应急广播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同时也凸显了人才短缺问题。要实现应急广播的高效利用，需要高效的信息采集流程、与职能部门的互通机制以及满足受众需求的节目制作能力。这要求从业者不仅要掌握传媒技术，还要熟悉传播规律并贴近受众需求。然而，在农村乃至县级地区，节目制作与传播能力都相对有限，即便吸引来了人才，如何留住他们也是亟须解决的难题。
3.认知有待提高。有些地区没有充分认识到应急广播体系建设的重要性，仅停留在表面建设上，利用率低、节目设计陈旧、内容枯燥、更新频率低，整体宣传效能不强。大多数地区虽然通过微信、微博、小程序等平台来拓展应急广播的传播能力，但效果有限。例如，央广网的“应急信息与科普”小程序于2023年2月3日停止服务，文章更新停留在2023年年初；湖南应急交通广播的小程序部分内容已停更3年多，甚至无法找到应急信息上传入口。这种缺乏更新和维护的现象，导致应急广播难以满足当前公众的实际需求。
除了疫情这一特殊时期，应急广播的大范围使用情况较少，演练工作也停留在几年前。对许多人来说，应急广播体系建设更多是为了“完成任务”，而非基于其实际效用。这种局限性导致国民和行业对应急广播建设必要性的认知模糊，进一步加剧了建设的难度。
提升应急广播传播力的实践路径
（一） 建立运行、维护与监督并重的长效机制
作为应急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应急广播在连接政府与公众方面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为了将其功能有效落地，亟须建立长效的运行、维护与监督机制。
首先，应优先推动老少边远地区应急广播网络的建设，压实工程实施主体责任，加快工程进度，确保实现“保通”目标，保障应急时刻信息的畅通与精准传达。
其次，应注重运行、维护与监督并重，建立应急广播长效机制，以实现“快速反应，协同应对”的目标。需明确运行主体，根据现实情况分级管理信息，设置不同层级的应对机制，并定期组织应急演练，确保有突发事件时能迅速行动。同时，将维护与监督责任分配到具体部门，确保设备的日常运转。
最后，通过制定政策和加强行业共识，推动“重建设轻应用”思维的转变，强化其实用性与推广度。
（二）坚持传统与创新相结合的传播策略
当前，广播行业正处于转型关键时期，受众呈现出明显的分化趋势。一方面，年轻群体站在技术发展的前沿，倾向于选择视听语言并重、更加个性化的媒介平台；另一方面，中老年群体因身体机能退化以及习惯偏好，更愿意通过广播获取信息。针对这一分化，应急传播可采用分众式传播策略，走“城市+乡村”双轨并行的路径，坚持传统与创新相结合。
在城市，针对年轻受众可利用全媒体矩阵传播应急知识、技能与信息，同时积极应对智联时代的传播变革。通过车机智能广播，制作贴合年轻群体兴趣偏好的听觉产品，融入互联网属性，进一步扩大广播的传播力与影响力。同时，交通广播可继续承担部分应急职能，增强信息的覆盖面与传播效果。
在乡村，传统调频广播仍是老年群体的重要媒介渠道。以此为基础，加大对应急广播重要性认识的宣传力度，不仅可以满足老年群体的应急信息需求，还能将新时代的声音传播到资源匮乏的边远地区。在关注乡村老年群体的同时，平衡城市年轻群体对多样化、个性化信息的需求，实现双向服务。
基于此，智联时代的应急广播应在加快基础建设的同时，选取前沿试点城市，探索适应年轻受众新媒体习惯的声音传播模式，吸引更多受众，为广播行业实现平稳转型奠定基础，继续发挥在应急管理中的独特优势。
（三）拓展社会功能以增强公众黏性
在积极拥抱互联网、拓展受众的过程中，广播不仅是一种传播媒介，更承载着独特的社会功能。应急信息的传播正是广播延伸出的关键功能之一。
在加快体系建设的同时，聚焦内容创新是解决应急广播困境的重要途径。广播强大的听觉占有力和情感动员能力能够带来独特的社会价值。作为地方媒体，广播具有在地性和贴近性，这为其延伸出更多社会功能提供了可能，也为应急广播破局提供了可行路径。
在“人人都有麦克风”的时代，信息发布的先后固然重要，而如何准确解读信息、引导舆论、构建社会共识更是关键。将建设性的思维融入广播，重塑媒体形象尤为重要。例如，在突发事件中，主流媒体应突破传统边界，秉持高度的社会责任感与专业精神，积极展现其引领和服务公众的能力。通过现有的交通广播体系，借助专业主持人为公众提供建议，聚焦“如何应对”，而非仅停留在“发生了什么”的层面。
此外，应急广播还可以依托物联网技术和新媒介场景，构建新型的公共对话空间。声音作为一种“抚慰工具”，被认为与心理健康密切相关。西班牙学者西尔维亚·奥尔梅多·萨拉研究发现，广播不仅是一种传播手段，更是一种促进社会融合、提升心理健康意识的有效工具。通过充分利用现有设备与资源，广播可以延伸其社会功能，用声音抚慰人心，既服务应急需求，又强化其在现代媒介生态中的独特地位。
（四）培养复合型人才注入新活力
由于独特的传播环境与要求，应急广播遵循着一套有别于日常广播的特殊传播规律，其编辑、记者、主持人需接受更加专业的培训。然而，目前广播电视队伍呈现出基层人数多、高级人才集中在国家级和省级单位的分布特点，这对应急广播的人才建设提出了挑战。
应急广播需培养跨学科复合型人才，不仅要能应对突发事件中的应急传播需求，还需胜任日常宣传工作。例如，湖南交通广播的午间节目《新说法》，主持人是该省唯一通过国家司法考试的专业主持人，节目邀请专家及热点话题亲历者担任嘉宾，从专业角度为受众提供权威阐释和建议，为应急广播注入了新鲜血液。
此外，如何留住人才是各地应急广播尤其是乡村地区亟待解决的问题。这需要从优化工作条件、拓展职业发展空间等方面入手，以确保应急广播在智联时代的平稳发展和持续进步。
结 语
近年来，广播的应急功能受到国家高度重视，各地相继建立了应急广播指挥中心。然而，在实际应用中，应急广播的突发事件报道仍处于初步探索阶段。尽管在郑州暴雨事件中应急广播展现了强大的实践价值，但智联时代的到来对其建设与应用提出了新的更大的挑战。
面对这些困难，各地应急管理部门与应急广播系统需携手并进，在构建国家应急广播体系的进程中勇于探索、积极实践，提升技术能力与内容创新水平。新闻工作者肩负使命与责任，要确保在突发事件中迅速、准确、全面地传递信息，保障公众安全，维护社会稳定，为现代应急管理体系建设提供有力支持。
（颜春龙：重庆师范大学新闻与传媒学院教授；卢明暄：重庆师范大学新闻与传媒学院硕士研究生）
本文刊于《全媒体探索》2025年1月号，原标题为《全媒体时代应急广播传播力提升的现实路径》，参考文献略。